文 / 萬宗綸（台大地理系學生 ，對社會、心理、語言都很有興趣）
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地理學教授賈德戴蒙Jared Diamond以一本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聲名大噪，也讓他以此獲得了普立茲獎，更因其知識的厚度而被譽為一位博學者 (polymath) [1]，他拿的學位是文學士以及生理學博士，如此跨領域可說是十足的地理學精神。
相信泛科學的讀者朋友們對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都 不陌生，其探討的主要是人類社會不平等的「地理成因」，比如在解釋為何入侵非洲的是白人時，戴蒙有個層次的解釋：古文明發源在有充足資源的地區；非洲可馴 化供農業生活的動植物種類較少，因此無法增加人口；歐洲與亞洲東西軸的發展，不像非洲需要跨越氣候帶，農作物傳播也就較快；歐洲將人口聚集後才流行的疾病 帶到殖民地。另外，戴蒙也討論了為何歐洲分裂而中國長期統一，他認為主因在中國的海岸線較不破碎，進而使得國家權力過度集中，因此無利於競爭，最後使其喪 失政治和技術上的優勢地位。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一書據戴蒙在書中所說，是一本「最近13,000年來所有人的簡短歷史」，戴蒙認為人類不平等的差異不在 生物基因本身，而在環境的差異。這本書到底多重要？從國家地理學會根據它拍攝了紀錄片就可以知道了。但是，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的批判也不少，最近一本由 群學翻譯出版，經濟地理學家大衛哈維 (David Harvey) 所寫的《寰宇主義與自由地理》[2]便花了近一個章節來批評它，這場經濟地理學對上生物地理學的戰役，且由筆者來為泛科學的讀者們導讀。
首先，大家可能對大衛哈維有點陌生，哈維現是紐約市立大學研究院人類學和地理學特聘教授，也是1980年代末期世界上被引用頻率最高的地理學者[3]，地理學系的學生大都對這號人物不陌生，所以看哈維打戴蒙是很精彩的一件事。《寰宇主義與自由地理》一書中的第九章〈環境的性質〉第一行就以戴蒙為頭，開使哈維對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的質疑。
賈德戴蒙認為「當前經濟發展與全球財富分布的地理不平等，大都可以根據引起馴化的初始環境條件來解釋」，大衛哈維則指出這樣的說法也就意味著，「西 方殖民與帝國主義實踐本身，與例如當代非洲發展的悽慘狀態，沒有什麼關係」，因為「相較於非洲環境遺產的沉重分量，無情地榨取非洲資源的掠奪式資本主義， 就黯然失色了」。哈維駁斥，戴蒙完全不提非洲熱帶與亞熱帶土壤的「脆弱肥力」[4]在一個世代的殖民統治內就橫遭摧毀的歷史，也不提更早被奴隸販子破壞的 西非原有之蓬勃分散稻作農業。
再來比較精彩的是，戴蒙對於為何「歐洲與中國都是東西橫向發展，卻命運不同」的自圓其說，也讓哈維不大滿意。戴蒙透過打量地圖，發現歐洲的海岸線比 中國破碎很多，因此認為這是中國長期統一的解釋。哈維認為戴蒙是對將絕對空間粗略簡化再現的地圖，將其連結到現實歷史的因果力量，哈維說這是極為粗糙的空 間決定論，中間的因果邏輯毫無證據，因為「仔細瞧瞧美國和中國的海岸線，就可以指出美國應該比中國更加中央集權才對」。再來，戴蒙也犯了一個通病，就是在 論證中對世界有了「新自由主義教條」的預設，亦即認為過度的國家控制不好，所以海岸線不破碎促使中國長期統一的結果，就是中國最後被西方取代。哈維信手拈 來幾個例子，官僚化的威權政府如台灣、日本、韓國、新加坡事實上主導了多年的經濟成長。哈維說，「戴蒙對於海岸線因果效應的堅持，全然不可信，更不用說有 任何『科學』基礎。」
從地理學的發展史來看，戴蒙最大的問題便在於太企圖以自然環境來解釋「最近13,000年來所有人的簡短歷史」，而落入「環境決定論」的圈套，即便 他不認為自己是個環境決定論者，哈維批評這種「罐裝歷史」忽視了1500年以降全球財富地理的重大劇變。戴蒙的詮釋並非全然不對，但也許只能解釋最初社會 發展的形態，卻很難用這種史觀套用到近代史的變遷，戴蒙這種被稱為「演化論」的史觀，最常被批評的就是將人類一切行為給用「競爭生存」合理化了。礙於篇 幅，無法在這裡善加敘述《寰宇主義與自由地理》的觀點，但在此提供了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在地理學中的位置，以及地理學界另外一派長期以來對環境決定論的批判，也就是為何會出現「地理學者抨擊地理學者」。希望能讓讀者們能用更高的視角了解這些暢銷書所預設的「地理」。
註：
- 參考 Human Stars (2014.02.08檢索)
- 請見《寰宇主義與自由地理》。
- Andrew R. Bodman, “Weavers of influence: the structure of contemporary geographic research", Transactions of the Institute of British Geographers N.S., v. 16 no. 1 (1991). On line version rev. 9 October, 1990.
- 熱帶地區事實上因為養分多在生物系統中循環，一但有落葉或生物殘骸，很快就被分解重新進入循環中，所以使得土壤並不肥沃。可參考 Strahler, A. H., & Strahler, A. N. (2006). Introducing physical geography. J. Wiley. 或任何與自然地理學有關的網站或書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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