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專訪呂大樂:第五代莫望上層退休 本土要逼自己認真一點
    本社編輯部 | 灼見專訪 | 2015年12月7日
    政局
「我們這些戰後嬰兒,成長過程大部分皆很努力,這是我們的特質。如果你放手的話,我們便連你的份都做了,不會等你的。如你沒辦法做到他做不到的,他便會繼續在那個位置,繼續控制你。」他形容,難以期望他們會說時候到了,便退下來,因為這是他們的生活方式。
八十年代,香港經濟起飛,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。戰後嬰兒潮的第二代香港人憑着知識改變命運,相對富裕的第三代香港人勉強登上大市升軌的尾班車,生於八十年代的第四代香港人卻苦無向上流動的機會,社會流弊逐漸浮現。然而,時間巨輪從不停下,來到廿一世紀,九十後晉身社會新力軍,輿論或稱他們為「第五代」、「Y世代」,也有稱為「互聯網一代」。他們見證香港歷史上最繁榮的時代,也目睹經濟、民生、政治的衰落,急欲帶來改變,卻又遇到重重困難。近日媒體多以「世代更替」形容區選後香港的社會生態,但《四代香港人》的作者呂大樂卻稱大局未定,不宜太早下定論。
 
文:馬文煒
攝:施浩揮
 

世代更替在於政治議程

 
「現在看到的是『小變』,不是『大變』,未算世代更替,否則不只贏這麼少。」呂大樂指出,剛當選的年輕候選人不只是單靠年輕而當選,其中涉及不同的元素。「老的當然會過去,重點是年輕一代能否確立一個新政治議程,這個暫時未看得清楚。」他認為,新一代將要面對眾多上一代曾討論、卻未解決的問題。「例如最近要決定的,便是要不要進入政府的諮詢委員會?你肯不肯入建制?要扮演怎樣的角色?這是對年輕一代最大的挑戰。」四年後,若選民發現他們實際上沒有帶來改變,結果可能會反彈。
 
呂大樂形容,新一代面對很多挑戰,而很多都是「老問題」。他今年6月出版新書《香港模式──從現在式到過去式》,探求的正是香港過去是否存在一個成功的模式。香港人經常自詡靈活變通,處理難題不拘一格,但實際上往往會被一些口號所束縛。「積極不干預是典型例子,無論誰也碰不得。但想想看,現在說什麼鼓勵創業之類,說到底就是政府行為。」在香港,創業有很多前設,例如本地市場很小、邊際利潤需要很高。「很多東西我們假設了應該怎樣做,到現在要變了,心態上還是變不到,很奇怪。」
 

「以前可以,為何現在不行」

 
呂大樂指有人對學生說中學文憑試失敗了不要緊,可以去重讀,甚至三讀。他形容這些人脫離了整個學界,因為以前順利考進大學的只有2-3%,重讀是主流,即使重讀仍考不進也是屢見不鮮;但今日能進大學的學生已近18%,而且還有副學士、外國升學等選擇,重讀在今天已成極小眾的選擇,跟從前難以相提並論。「你不能問年輕人為何不能做你19歲時做的東西,那時你進不了大學,去工廠工作也有機會做到老闆;但如果今日我叫你去咖啡店工作,幾年後你也能有一家咖啡店,你信嗎?恐怕存3年錢也付不了一個月租。世界不同了,你還是用一個方法去做,當然不行。我覺得很多時要重新思考問題,千萬不能抱着『以前可以,為何現在不行』的心態,這種問題很無謂。」
 
「現在政府鼓勵年輕人北上,但對一個20多歲的人來說,是否不想上的問題?大陸企業為何要請你?你能比內地人更熟悉國情嗎?熟悉香港的又是否只有你?上一輩總是說,八十年代我們上去打天下,多麼偉大,但那個年代你進去的方法是不一樣的。」呂大樂認為,所謂「北上發展」、「中國機會」皆只是形式上的意思,並不貼近現實。中國確實機會處處,發展蓬勃,但兩地物價水平仍有差異,港人受生活所限亦難以北上。「日常生活在香港,家庭也在香港,一個人如何會有動力北上工作?假設你在香港月入一萬,你怎麼能說服自己到內地月入三千?」
 

沒有所謂「行之有效」

 
時移世易,抱殘守缺、懷緬過去成功,皆無濟於事。事實上自從九七回歸,社會各方面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,所謂「一直以來」、「行之有效」的口號只是流於表面。呂大樂指出:「當年回歸整個一國兩制,以及政治過渡的構思,沒有充分考慮當社會不再是殖民地時,政府如何與社會建立關係。」他憶述當時社會認為港英的制度可行,為香港帶來繁榮,於是照搬到回歸後的香港:「不需要很民主,只要特首代了港督,繼續讓一個公務員團隊幫他就行,但事實不是那麼簡單。」
香港政制和國際定位向來是老問題,呂大樂回憶,自己大學畢業不久後遇上中英談判、香港前途問題,但當時縱使多番討論,談的卻全是十多年後才會發生,現在卻不同了。「這一代要面對的是,一國兩制已經來了,是真的存在,你喜歡與否,都要思考在這個框架下,如何才是最理想。」民主回歸論今日在年輕人之間已成為守舊的象徵,不過呂大樂反而笑稱:「其實你們才是要真真正正坐下來想民主回歸的一代,再落後也要想的,除非你已計劃瓦解它的政權,但若你不能說服其他人跟你做一樣的事情,你始終要想第二條路線。」
 

本土要逼自己認真一點

 
呂大樂坦言自己看不透本土論述,他認為大部分論者要不含糊其辭,要不把概念不斷放大至「華夏」等概念,讓人難以反駁。讓原住民定義本土嗎?確實,早於宋朝已有人民南來香港定居,但呂大樂質疑,難以想像今天香港仍有多數人以新界原住民為驕傲,以他們的文化為代表。那麼,讓出生地定義本土嗎?畢竟,三代皆生於斯長於斯的港人屬於少數,每個人或多或少會跟內地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,因此呂大樂強調,我們應該梳理清楚這個關係,而不是單純否定它的存在。
 
呂大樂在新書《香港模式──從現在式到過去式》質疑政府常說的「行之有效」只是口號。 (灼見名家圖片)

呂大樂在新書《香港模式──從現在式到過去式》質疑政府常說的「行之有效」只是口號。 (灼見名家圖片)

 
「那你想本土是什麼呢?」呂大樂問。「茶餐廳裏的雲吞麵,我爸小時在廣州也吃過,這不是香港獨有的。你可以從它傳過來再加改良、擁有香港特色的方向討論,但若你以為這是香港獨有,我反而認為你會令香港最好的東西都沒有了。」他希望討論可以繼續,但不要於中途因為某種政治正確的原因,便把它模糊化,「要逼自己認真一點」。他形容自己等了很久,「我不是從佔中開始等的,我是從天星碼頭等到現在,在等那一套新的東西,不同於以前的東西(論述)。要有更積極和更大膽的討論。」他認為現時的年輕人雖然表面上很大膽,實際上是需要更大膽,即使是獨立論,討論的火花還是不夠。
 
明、清時期有數以百萬計中國人被「賣豬仔」,這批人被界定為華僑。後來在辛亥革命中他們成為重要支持者,正是要支持中國改變。「有趣地,他們的中國概念完全不用跟政權重疊,他們在清朝時離開,卻支持『非正統』的孫中山,他們覺得自己是中國人。」呂大樂認為,如果所謂本土是要脫離中國,就應灑脫地承認自己是分離主義者,而這難免牽涉到暴力,他坦言看不到有可能很低成本地進行抗爭。

獅子山下精神只是口號

 
年輕人總是滿有理想衝勁,想改變世界,令世界變得更美好。很多前人用勵志的口吻,苦口婆心地告誡年輕人「我們也年輕過」,呂大樂卻寄語社會上每一個人都應知道對方的環境不一樣:「不要經常以為自己曾經19歲,因此知道別人19歲遇到什麼事。我知道,所以我不會用同一個要求、同一個方式去要求。」
 
上一代經常責難年輕一代缺乏獅子山下精神,呂大樂卻認為今日很多成功的年輕人都有着同樣素質,所謂獅子山下精神只是普遍真理。「你不會找到人跟你說,我成功是因為我不努力,成功是因為我見到機會就放棄。」他笑說。「但精神背後是操作卻不同了。七十年代一個工人家庭,四個女兒,都會裁縫,父親接到訂單,可在家裏裝機器,一家人辦山寨廠。那時房屋署不會上門問你做什麼,鄰居也不會投訴你,今天可能嗎?」時代轉變,往往令世代之間相互誤解。呂大樂認為,不要問有沒有獅子山精神,這是多餘的,重點在於社會的結構能否讓這種精神發光發熱。
 
無論在哪一個時代,一個成功的年輕人肯定跟前人同樣拚命能捱,必然比同輩做得幾多。於大學從事教育多年的呂大樂直言:「我們一定不能期望今日的大學生重覆我們那一代人的職業路徑,不等於他差了,而是時代不同。現在於某些行業或許可以30歲做到行政總裁,這在我們那時卻難以想像,不是嗎?」一代不同一代,上世紀七、八十年代考上大學,已成天之驕子,沒有人關心畢業成績。然而今日呂大樂身為教院副校長卻明言不能不看,否則難以區分。「以前我們讀大學哪用想這些?追求理想的便做學生會!但今日我理解學生怕什麼,怕GPA(學業分數)低了,你不給他實習機會,不讓他出國交流,他們知道:『你不看?說笑吧!』」
 

年輕人不能等運到

 
呂大樂堅持,年輕一代想要取代上一代,便要擁有先進的生產力,讓對方知道自己掌握將來的經濟發展。「你必須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,你不做,老一輩便會看扁你。年輕人應該有一些更豪的豪情才是,你以為我不行?我就是行!我要告訴你以後拍電影不用那麼多臨時演員,用電腦畫就可以了。」今年57歲的呂大樂屬於第二代香港人,他直言這代人可以退而不休。「我們這些戰後嬰兒,成長過程大部分皆很努力,這是我們的特質。如果你放手的話,我們便連你的份都做了,不會等你的。如你沒辦法做到他做不到的,他便會繼續在那個位置,繼續控制你。」他形容,難以期望他們會說時候到了,便退下來,因為這是他們的生活方式。
 
(圖片:灼見名家)
 

呂大樂簡介

 
香港教育學院亞洲及政策研究系講座教授,新力量網絡主席。畢業於香港大學及牛津大學,曾任教於香港大學及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,長期致力於香港社會研究。著作包括《兩地書:港漂十味》、《號外三十》、《香港中產階級處境觀察》、《那似曾相識的七十年代》、《唔該,埋單》、《凝聚力量:香港非政府機構發展軌跡》、《四代香港人》、《中產好痛》等。曾任電台節目嘉賓主持,也是報紙及雜誌專欄作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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