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週曾經提到我們的影視界,不要再自溺於「陸權邊陲」的狹隘史觀,來敘述台灣歷史。要學會以開闊的「海洋霸權」史觀來看待台灣。今天就以史實的例證來講這兩者有什麼不同。
講到商業影集的歷史劇,很多人想到的都是「晉商」(山西商人)、「徽商」(安徽商人)。而代表人物就是什麼「胡雪巖」、「喬致庸」之類的傢伙。而這些人的事蹟頂多就是在整個中國本部十八省建立了「票號」以及商業物流的網路。
很了不起嗎?以中原王朝的陸權史觀來說,這些人的商業網路遍佈帝國的中心到邊陲,有時甚至能左右帝國的政策或是國力興衰,確實是挺了不起的。
跟這些人比起來,「粵商」(廣東商人)、「閩商」(福建商人)在中國內部的商業成就就不怎麼樣。尤其是閩商連「中國五大商幫」都還排不上。而在過去的歷史課本中,福建廣東的沿海居民也被形容成一群窮鬼,只能到處出海找機會。
但實際上真相是什麼呢?
如果我們跳脫狹隘的中原史觀,把眼光放到到壯闊的全球。在這二十年間,世界史學界開始研究從哥倫布發現美洲後,橫跨全球的「第一波全球化貿易」。而 最近從各國整理出來的新發現,可以知道在16世紀,「粵商」、「閩商」(其中又以閩商為主)恐怕是影響世界經濟最重要的一群商人。他們的影響力,甚至間接 影響了英國伊莉莎白女皇的霸業,以及荷蘭獨立運動的成功。
《1493:物種大交換丈量的世界史》在其第二部「太平洋的旅程」,詳細描述了明朝時福建商人如何以廈門附近的「月港」(當時廈門太容易遭遇海上攻擊,所以福建商人反而選擇了航行相對困難的月港作為據點)與他們在馬尼拉城外建立的貿易據點「帕里安」(Parián)進行貿易。
一開始,這群閩商帶來的貿易商品,只是從中國內陸的瓷器跟絲綢。但很快的,他們就發現如果能在商品上增加更多「附加價值」將可以賣得更好。於是他們便不只是出口絲綢這種原料,而是學習西班牙的技術後直接生產歐洲流行時裝。包括樞機主教的法衣甚至女性的緊身胸衣。
而他們採用的競爭模式就是後來在台灣、中國經濟起飛時都用過的手法。學習西班牙的技術後,開始低價大量生產再傾銷給西班牙。當時西班牙的菲律賓主教 Doimingo de Salazar提到這些閩商製作的大理石耶穌聖嬰像:「比西班牙製作的好看多了,有時還非常便宜,我都不好意思說了。」
後來更擴及到各種產品,紀錄中最扯的是曾有一個商人一口氣從福建出口了一整船的「木頭假鼻子」(最後聽說是賠光)。而當時「月港」跟「帕里安」,可以說是明朝,甚至是當時世界交易量最大的「加工出口區」或是「自由貿易區」。
為什麼能夠稱為「交易量最大」呢?
因為當時全球最大的財富來源,是西班牙在祕魯還有墨西哥所生產的銀礦。但其中有將近三分之一到一半的量,最後都流向帕里安跟月港。當時的西班牙國王 非常憤怒,因為這些銀礦本來是要從大西洋運回西班牙,用作對付英國伊莉莎白女皇跟鎮壓比利時、荷蘭獨立運動的軍費。但由於西班牙商人非常貪圖閩商賣到菲律 賓的各種商品,所以無視西班牙國王的貿易禁令,拼命從墨西哥走私白銀到菲律賓。
《1493:物種大交換丈量的世界史》談到這些閩商的商品有多強的競爭力:
「月港商人將這些絲貨賣到馬尼拉,可以獲得三到四成的利潤。西班牙商人轉手用兩倍、三倍乃至四倍的價錢出售,卻還是能在美洲順利賣出這些商品,而且 成本只有西班牙產品的三分之一。令人難以置信的是,他們在西班牙販售從中國運來的絲貨(橫跨太平洋、大西洋兩大洋),而這些絲貨居然還比西班牙本地絲貨便 宜。」
這些閩商在不知不覺間,賺走了西班牙帝國幾乎一半的美洲財富。而這些財富本來要用在英格蘭登陸作戰跟鎮壓比利時、荷蘭的獨立戰爭。所以這些閩商等於間接地促成了大英帝國跟荷蘭海上霸業的興起,改變了整個世界史的進程。
而對中國來說,閩商跟粵商最大的貢獻就是進口了大量的「白銀」。由於中國本身產銀量很少,因此隨著工商業發達,除非大量發行銅錢,否則就會發生「通 貨緊縮」限制商業發展。但銅錢又極易仿冒,所以有了這些大量進口的白銀,明清兩代才有品質穩定的大額貨幣可以使用。所以要是沒有閩商跟粵商,那些晉商、徽 商根本沒有足夠的交易媒介來發展全國性的商業組織。
閩商跟粵商的另一個貢獻(或是災難),是進口了美洲的「番薯」、「馬鈴薯」。這些原產於安地斯山脈的作物,讓漢人得到了能夠在山區種植的糧食作物。 有了這項物種,漢人的「固有疆域」才終於突破了黃河、長江流域的平原跟河谷,開始能夠入侵其他民族的居地。也讓明末被張獻忠殺的精光的四川地區,能夠在清 初重新繁榮。並刺激各地人口爆炸,創造了清朝初期的盛世。
我們從這裡就可以發現,如果我們死守狹隘的「陸權史觀」,閩商跟粵商就只是在邊陲一小搓走私的傢伙。但我們只要轉向更開闊的「海權史觀」,就可以發現閩商跟粵商在做的可是轟動天下,改變世界歷史進程的偉大事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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